媽媽說,十六歲算是大孩子了,要多注重女孩子家的儀態.
坐下來的時候千萬記得撫平裙子,
吃飯的時候不可出聲.
全身要香噴噴的才是好.
我想我知道媽媽的意思.
我絕對不要像數學班的同學賴佩芬一樣,
髒稀稀的,襯衫看起來老是有黃色的漬子.
頭髮油了膩了也不洗,
而且她每天都用同樣顏色的緞帶縛住頭髮,
好朋友子娟說那是因為賴佩芬家裡很窮的關係.
我想這一定不是窮不窮的問題.
總之,賴佩芬就是很不清潔.
功課也不好,常常讓我們大家瞧不起她.
連中飯都不與她一塊兒吃.
我在班上的朋友不多,跟我最要好的就是子娟.
我太驕傲,可是我很崇拜子娟.
我真羨慕子娟,又高又瘦,胸部發育的也很好.
懂得又多.
有一次她告訴我胸罩要穿透明薄紗的才好,
比較貼身.
她真懂得!不像我們學校的老姣婆,
絲襪勾絲了也不換,還叫我們穿那種厚墊子人造纖維的胸衣,
醜死了.
我跟子娟兩個一走在一起話就講不停,
媽媽老是笑我們,可是接著又告訴我們兩個
友誼這樣深厚很好,要珍惜.
有時候我真是不太懂媽媽講的話,
大人就是這樣,非常喜歡把簡單的一句話講的十分複雜.
總之,子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也把我當成她的姐妹一樣.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們兩個會交換便當裡面的菜色,
我喜歡吃她媽媽做的一種煎魚,是我媽媽不會做的.
看起來好像什麼佐料都沒有,可是卻好吃的不得了.
子娟對我真的很好,總是把她媽媽給她的魚給我.
我會用媽媽做的燒筍塊跟她換,
我想她喜歡吃,
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她從來沒有說過不喜歡,
那應該就是喜歡吧?
一邊吃飯一邊看書是我們最喜歡做的事.
我們喜歡看一本叫做 "笠詩集"的.
裡面的詩人都很偉大,寫的句子順的不得了,
根本不是我們國文老師趕得上的.
而且我與子娟都覺得他們對人生很有見解,
有一個詩人說了一句話,我覺得簡直是全世界最有道理的話,
"人生原是一本裝訂粗劣的書"
我好贊成,像我們班上就有很多人很粗糙,
吃飯都不懂得遮嘴,
而且她們都跟隔壁班的男生打打鬧鬧,一點樣子也沒有.
班上有許多同學都不懂得欣賞新詩,
她們一點修養也沒有,我不屑與她們講話.
老師常常把我叫到辦公室,
對我說女孩子不可以太高傲,
同學功課不好應該幫助她們,
平常也要多與她們一起玩.
我覺得很奇怪,她們功課不好又不是我的事.
老師對我不兇,因為我功課很好.
我非常用功,功課不好會被同學瞧不起,太丟臉.
而且我常常代表學校出去比賽,得到很好的成勣.
我覺得我比班上其他女孩子都來的幸運許多.
爸爸媽媽都是合理的父母,又疼我.
媽媽每個季節都會帶我去選新衣服,
媽媽說女孩子要穿得漂漂亮亮.
今天媽媽說,天氣冷了,要帶我去買一件大衣
我們找了許多家店,都找不到適合我穿的樣子.
十六歲真討厭,很多衣服都不適合我穿.
我想,這就是作家們常講的尷尬年齡.
太貴的衣服不適合我,
小女孩子服飾店的衣服又太幼稚.
媽媽說要買一件好一點的,可以穿很久.
終於看到一件黑色的大衣
圓裙子一樣的底,
轉一圈會蓬蓬的很好看.
可是媽媽說黑色不適合我穿.
我不懂,我也想像媽媽一樣穿許多黑色
很有氣質,像個文靜的詩人.
後來媽媽挑了一件粉紅色的,
我嫌幼稚,不肯穿
在衣服店裡跟媽媽生了很一會兒的氣,
結果什麼也沒買就回家了.
我還是喜歡那件黑色的
我想我要趕快證明給媽媽看我是成熟的大女孩子
她才會讓我買.
回到了家已經四點多了,
媽媽在廚房準備晚飯,等爸爸回來.
我在房間裡讀書,
下個禮拜要考試,不好好唸是不行的.
英文的文法我搞得很清楚,國文課念到宋詞,我一定要好好多復習幾次,
非把意思搞懂不可.
我特別喜歡李清照的詞
我希望有一天我會像她一樣,
那一定很難,
不過我唸了許多的書,還要繼續加強,
爸爸說有事者志竟成,
應該會辦得到的.
李清照成了我的新目標.
溫習了一會兒書,有同學打電話給我.
媽媽拿了電話進來就出去了,把門帶上
我很虧疚剛才跟媽媽負氣,
媽媽是好媽媽,這麼體貼我,我不應該跟她生氣.
等一下吃飯的時候應該跟她道歉.
女同學問我在作什麼,
我不想說我在唸書,人家會笑我死用功.
於是我說我在看小說,她很放心的掛了電話.
大家都不老實,騙同學沒有唸書,
其實回到了家都很緊張,
用功準備考試.
六點多的時候爸爸回家了,
吃飯的時候爸爸問我功課怎麼樣,
我說國文與英文都沒有問題,可是生物不太懂.
媽媽說應該請個家教,
我不反對,我想把那些細胞的問題搞清楚一點.
晚上我打個電話給子娟,
告訴她請家教的事情.
她告訴我她的表哥馬上要回來了,
在美國念的大學,成勣很好.
應該可以給我補習.
子娟自己碰巧也要補習數學,
現在這麼一來她就可以直接跟她的表哥一起來我們家,
然後兩個一塊兒補習.
我真高興,事情總是這麼順利
剛剛還在擔心請來的家教不好.
我最討厭爸爸媽媽那些朋友的大孩子,
穿個尼龍布料的衣服褲子,滿身的汗味,
我不喜歡
子娟的表哥應該不會吧?
人家是從國外回來的,
而且又是子娟的表哥,
看她就知道她的表哥應該也是不錯的.
想著想著我就睡著了.
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訴爸爸媽媽.
媽媽很高興,因為子娟是好女孩子,她說.
爸爸跟媽媽的感情很好,
總是相信對方的眼光.
我想以後我結婚,這就是我理想的婚姻生活.
爸爸要去上班了,催我快一點.
每天早上爸爸都開車去上班順便帶我去學校.
剛下車就差點忘記帶媽媽給我做的便當,
於是又返回去拿.
心裡很不好意思,我不想害爸爸遲到.
爸爸上班很辛苦.
因為了解這點我感到很驕傲,
我知道我比同年齡的女孩都成熟許多.
不像坐在我後面的李含真,
每天都抱怨她爸爸媽媽給她買的日本文具不合她的心意.
我想,這樣不體諒父母的孩子是不行的.
我希望爸爸媽媽沒有覺得我像李含真.
到了學校第一件事就是把剛看完的"笠詩集"拿給子娟.
子娟很高興,可是她竟然沒有先看它.
她先把書收到書包裡,然後告訴我她表哥補習的事情.
子娟說今天就可以開始教
我很高興,因為下個禮拜有一個生物的考試
早一點準備就可以考得比較好.
我跟子娟說好了,五點可以來我們家,
教完課可以順便吃個飯,
爸爸會跟她的表哥談學費的事情.
我想家教對我來說一定沒問題
我很聰明,學習能力很快
我知道我是高傲的
而且媽媽爸爸之前也不高興我氣走了幾個家教
但是我只是想要最好的
我從去年就明白人不能糊塗地活的道理
現在我是大女孩子了
當然要更為自己著想
總之,子娟的表哥應該不會太差
我信任子娟
今天四點放學,一回到家就趕緊把生物課本拿出來
許多有問題的地方,要在旁邊打個小勾勾
等一下問子娟的表哥
我做了很多準備的工作
不希望被家教瞧不起
尤其是不想被子娟的表哥瞧不起
做人一定要有骨氣,這是爸爸常說的話.
不能讓爸爸失望
五點到了,子娟跟她的表哥很準時
子娟的表哥高但是不瘦
不像我們學校的男孩子
滿臉的青春豆,聲音還沒變好,
又喜歡鬼鬼祟祟的看我,
真討厭.
子娟跟我介紹他,原來他叫卞齊,
我覺得好特別好特別,
我們學校的男孩子都叫什麼俊男,仁義的.
一點都沒有氣質.
像他那樣的男生一定很適合當作家
我想他以後一定會是作家.
上課的時候我不專心,
又不敢盯著他瞧.
我喜歡聽他用低低的聲音告訴我有關細胞分裂
比教生物的陳老師來的有意思多了.
我很高興
我希望以後的男朋友就要像卞齊一樣,
這麼秀氣,這麼好看,這麼聰明!
讓整堂課都有意思起來了!
我希望他可以一直教我
一直教
不要停
自從卞齊當了我的家教,
我開始好注意上課穿的衣服,
襯衫一定要平,裙子要乾淨,
一下了學就趕緊洗頭髮,
這樣香噴噴的,卞齊才不會以為我是邋遢的女孩子.
我還偷用了媽媽香奈兒五號的香粉,
偷偷搽一點而已,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反正好大一盒,媽媽不是本來就說女孩子要香噴噴的才行嗎?
我想我是有點喜歡他了,
我好擔心,不是答應自己以學業為重的嗎?
可是他的條件這麼好,不比我認識的那些男孩子.
可是我該不該跟子娟講呢?
她一定不會笑我的,可是她是他表妹啊.
又不能不跟她說,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唉我真困惑,
晚上睡不好覺,
第二天上課也無精打采的
第三節課的英文課文默寫沒考好,
老師很驚訝,叫我過去問話.
我騙她說是因為感冒了,所以才沒法子專心.
老師很表示關心,要我好好照顧自己.
我還是覺得很內咎,怎麼因為喜歡一個男孩子就忽略掉學業呢?
這樣媽媽爸爸會很失望的,
同學也會不再喜歡我.
就這樣繼續暗戀著卞齊,我的家教,
課繼續上著,但是功課並沒有進步,
連爸爸媽媽也發覺了,
有一點不滿意,
直到有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
子娟告訴我,她的表哥不能再給我家教了.
我很驚恐 ,問她 "為什麼?"
她告訴我卞齊要結婚了.
我頓時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最愛的炒麵都吃不完.
心情很不好,下午的課沒有精神上.
草草寫了幾句筆記就回家了.
回到了家,吃過晚飯,媽媽爸爸都很訥悶,
一整餐飯吃的好沒有意思,
我也沒有什麼胃口.
回到了房間,
衣服也不換就躺在床上瞪著
我很難過,
第一次暗戀別人就這樣不了了之地結束了.
也沒有跟最好的朋友子娟講.
心裡覺得很對不起她,
也對不起爸爸媽媽.
就這樣沒有了.
十六歲的時候
這麼尷尬的年齡
第一次失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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