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28

只是朋友

我是益發地不肯裝扮自己了﹐外形大不如從前。
以往天天一大清早醒來整理自己﹐日日香噴噴。
又極重視衣服配件﹐但特別偏愛灰黑白三色。
衣服櫃子裡往往只可找出成堆的毛衣長裙都是一式顏色樣子。
現在呢﹐頭髮髒了亂了就用一隻夾子別起﹐
一套衣服裙子穿足三天。
總是那幾件毛衣配裙子長褲襯衫。
也不願意再添購新裝。
比起從前的自己﹐真是差別太大。
又不喜出門﹐一連好幾個禮拜閑在家裡喝風。


週遭的朋友同情忍耐我﹐因為看我可憐。
也約我出去﹐可是我硬是沒有心情。
男朋友扔下我一個跑去瑞士讀書﹐
發展他的男人天地。
我不是不依﹐向來也算是達情達理的女子。
但是一去就走四年﹐讓老大不小的我怎麼等呢﹖
真正無奈。
他臨上飛機前﹐我對他說﹕[放心發展你的天地﹐
不需顧慮到我﹐請放心]
嘩﹐連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通情達理。
已經二十三歲有餘﹐剛好是正經找個人家嫁了的年紀。
現在太多摩登女郎立誓不嫁﹐做個有價值的獨身黃金女﹐
追求事業追求自由。
但是我不同﹐我古板﹐老舊﹐封閉。
覺得女人最正經的就是找到好人家﹐
養幾個胖小子﹐ 偶爾與先生有小爭執
這些都是我所謂的生活情趣。
女人要找就找個好丈夫﹐找不到好丈夫的才去追求一些“他”

我的女性朋友同事都覺得我是太過地固執了﹐
甚至連最親近的姐姐都沒辦法了解我的想法。
日日與我勸﹕[男人啊﹐妳要不就追了去瑞士﹐要不就在這裡找個
好人家嫁了﹐何苦自己巴巴地等那麼久呢﹖女人是非得看住男人不可的]
我不語﹐心裡不認同.
我不願看管著我的男人。
有緣份就在一起﹐沒有緣份﹐分手了也不能怪誰。
姐姐自己的婚姻也是問題層出不窮
想管著丈夫可是管不住﹐夫妻兩人大吵時﹐
姐姐與姐夫會分別到我的小公寓訴苦,
[
妳姐姐不了解我﹐我也不過與朋友出去小聚﹐她的電話就像趕人似地一打十幾通]
我總是幫著姐姐一點 [姐姐多少希望有人陪著吃飯陪著說話]
[
她老是陪她的牌搭子搓十六圈麻將呢]
[
若是你不成日價陪著你那些小花兒們逛街買首飾﹐她也不會無聊至打牌了]
過沒幾日﹐姐姐也上門同我訴苦﹐
話還沒出口﹐我都知道她要說些什麼了。
不是不同情她﹐而是她應該理智點。
真是﹐這麼大的兩個人了﹐還似孩子。
自己的丈夫管不住就不要管。
這年頭不是奴隸時代﹐誰都不願予誰管著
可是這道理又有誰明白呢﹖
讀化學工程高材生的姐姐尚且不懂﹐
更惶論時下的年輕少女們了﹐多是希望丈夫男朋友跟前跟後﹐
外出有人接送﹐日日可聽到甜言蜜語﹐
完全不考慮丈夫男朋友的賺錢之辛苦。
丈夫男朋友也是人﹐不是供女人逛街遊玩的機器。
成日畢恭畢敬的老婆奴我不要。
嫁人還不簡單﹖我上午說要嫁﹐下午就可以做人家太太
問題是嫁誰罷了。
是以到今天仍然是老姑婆一名。
回到了家﹐吃自己的飯﹐喝自己的酒﹐抽自己的煙。
閑來看書畫畫﹐
雖是寂寞﹐但也誰都不虧欠。
日子也就這樣過。

當然是凡人﹐
日子久了光聽見男友從瑞士打來的電話已不足夠。
希望有個堅實的肩頭讓我依靠﹐
希望回到了家雖然累極但仍然可以忙碌地再幫丈夫孩子洗碗做飯。
我嘆口氣﹐看看自己指上極小的鑽戒﹐
算是漢斯出國前給我訂情之物。
鑽石小是小﹐但是此時看著挺欣慰﹐他總算是有心要娶我。
我不否認﹐我是個庸俗的女子﹐
若果沒有打算同我結婚﹐何必浪費時間白玩呢﹖
年輕女孩玩的勇氣﹐我是沒有的。
不過戒指是戒指﹐行為又是另一章。
若他要背著我與外國妹鬼混我也不可得知。
恐怕也不是我能夠管的。
男人在外調情打罵﹐做女朋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何苦時刻追問﹖

唉﹐我還是孤獨
不過嘆歸嘆﹐日子還是要過﹐飯還是要吃的。
做人難﹐但切忌虧待自己的肚皮。
不過我是越來的感到空虛了。
時常看著姐姐姐夫吵架鬧意氣也覺得甜蜜
心裡羨慕雙手被溫暖的大手握著的感覺。
看著自己的手﹐打工都打出繭來了。

姐姐與姐夫是好的﹐時常安排了朋友與我同出去
我心底明白﹐不外乎是要給我介紹個男朋友等等之類的。
可是我怎麼放的下漢斯呢﹖
感情培養了這麼久﹐此時再要我與旁的男人達令達令地叫
我是不習慣且又不願意的。
漢斯年紀小﹐有他的少爺脾氣
家裡環境好﹐生活不愁吃穿
並不能了解我一介打工女賺錢養家的有苦說不出。
但是他疼我﹐我不是不知道。
也只有他能讓我甘願等他幾年。

一日﹐姐姐又是絮絮地對我嘮叨
[
妳看妳﹐好衣服也沒一件﹐煙到是越抽越兇了﹐
前幾日給你介紹的那位先生不錯哇﹖怎麼﹖
沒發展﹖妹妹妳也太挑了一點﹐ 人家家世清白﹐
不煙不酒﹐妳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看你看﹐沒等我意見﹐自己的話倒說了一車。
[
他不會拿筷子]我胡亂謅了一個理由
好﹖好自己怎麼不去嫁﹖在家守著那個不回家的那位做啥﹖
我笑著對姐姐說 [妳是益發像媽媽了﹐三十不到﹐
倒像個老太太似的。]
姐姐發氣了 [我真是好心被狗吃﹐看著妳在家寂寞孤獨
才做好人的﹐想不到又不領情]
我笑笑不說話。
姐姐看著沒趣﹐訕訕地站起來﹐說
[
妳真打算等漢斯一輩子﹖]
我點點頭﹐作認真狀
[
我看妳真是有毛病﹗等閑嫁不出去﹗]
說完氣沖沖地拎起外套包包走向門口。
是﹐我是沒出息﹐就等這麼一個男人。
沒辦法﹐我太死心眼。
姐姐待走到了門口﹐不放心﹐又回頭對我說
[
今晚吃飯﹐穿得好看點。]
看﹗還是對我放心不下﹐這會兒不是又安排相親來了嗎﹖
聽得我莞爾﹐陪笑兼討好地說
[
是﹐凌老太太]
她這才滿意的走了。
之後﹐我在安靜的小公寓裡獨坐著發楞。
給自己泡了一杯普洱﹐對身體好。
我的行徑越來越像老人了。
想著姐姐的話也有道理﹐何苦我要這麼挑剔呢﹖
我挑別人﹐別人難道不挑我﹖
自己也知道條件普通﹐長相平平
硬不過讀了幾年書﹐懂一點
誰道閑情拋卻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了。
你別說﹐姐姐倒是快樂的
跟姐夫吵歸吵﹐兩個人好的時候又比蜜糖還黏。
看起來就是十分登對的夫妻。

糊裡糊塗地想了一堆﹐
我在沙發上睡著了。
做了一個夢﹐夢裡是漢斯在客廳幫孩子穿鞋子﹐
對著在房間裡換衣服的我大喊﹕[我們該出門了﹗]
[
是﹗]我畢恭畢敬﹐像日本女人一樣對老公百依百順。
心裡卻是幸福滿足的不得了。
夢正甜美﹐被一陣電話鈴給吵醒。
電話彼端傳來姐姐大聲咆哮
[
妳﹗豬一樣﹐準是睡著了。快快快穿衣打扮去﹐
現在都六時多了﹐別擺大小姐脾氣﹐大家獨等妳一人﹗]
[
是是是]我唯唯諾諾﹐跟夢裡的畢恭畢敬又是不同一番景像。
我心酸地掛上了電話﹐一邊梳洗打扮﹐
一邊感嘆自己老姑婆待嫁的心情。
真委屈﹐不過讓人等等就被講成了是大小姐脾氣。
誰叫我嫁不出去呢﹖

穿了一件黑毛衣配灰裙子。
黑毛衣灰裙子快成了我的制服了。
天天穿﹐髒了就再去買一套一模一樣的充數﹐
懶得送去乾洗。
是以漢斯說過﹐我是一個不會持家過日子的女人。
手裡拿件紅色的披肩﹐猶豫
早不是少女了﹐我笑自己。
於是把紅色的放下﹐還是拿了淺灰色的。
啊﹐真是不勝稀噓
我就快成了人生沒有意義的老女人了。

我開車到了吃飯的地方。
在一個私人的會所﹐裡面全是有頭有臉的富家公子小姐。
我在金光閃閃的首飾配件衣服裡辛苦地尋找我的姐姐與姐夫。
你別說﹐真的很難找﹐大家隨便手一揮﹐
就是一道鑽石紅寶的閃光。
唉﹐閃得我頭發暈。
這還不說﹐我精心打扮的毛衣裙子都是好料子﹐
可是在這群人面前卻顯得十分寒傖。
[
妹妹﹐這是柏德烈﹐那是尊﹐站在花瓶旁的是基頓。。。]
姐姐不停的介紹﹐我只好不停的點頭
我快成了一具機械人。
[
若是只懂送花管接送的毛頭少爺我可是不要的﹐姐姐]我說的很明
[
懂送花管接送不好﹖妹妹﹐妳不要太清高了﹐妳才多大年紀﹐
這些姐姐認識的都是好人家的男人﹐不會虧了妳的。]
[
要懂中國文化﹐要懂詩詞]
[
得得得﹗妳省省吧﹗這年頭哪裡還有妳這般的老學究]
我不應聲﹐跟服務生拿了一杯冰凍的白酒﹐
一個人晃到會所的露台。
這是哪門子的吃飯﹖明明是人看人來的。
不願被人當作動物園裡的珍怪般瞧著﹐
我只好在陽臺自怨自哀。

大約一個人站了有三十分鐘之久﹐
並沒有順利的像小說情節一樣﹐
有什麼不得了的男人前來同我搭訕。
女賓都對我投以善意的眼光﹐
我想﹐多少帶有一點同情吧﹖
真悲哀﹐
我對她們完全不構成威脅﹐她們並不需要擔心我的存在。
反之﹐往我親愛的姐姐那方看去﹐不得了﹐
就算聽不見說話﹐看也看得出兩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正在激烈的唇槍舌戰中。
我笑笑不想理會﹐大家都是見過世面的﹐出入上流社會的﹐
再怎麼激烈﹐也還是溫柔的﹐斷不會有拉高聲音罵街的情景出現。
我不必擔心﹐上流社會的淑女們會得照顧自己。
笑意更濃了﹐我喝一口手裡的白酒。
嘩﹐真享受﹐只差沒有一個英俊又體貼的男士做陪﹐說些不著邊際的傻話。
唉唉唉﹐連嘆三聲氣。
眼看服務生走近我﹐趕忙一口喝掉剩餘的酒﹐再要一杯。
顧不得淑女形象﹐反正我本不期望被誰家公子看上﹐

天上月色正好﹐如果我生在古代﹐
一定會提起毛筆寫詩一首﹐然後花下飲酒﹐
與月做陪﹐自是暢快不在話下﹗
我點了一隻煙﹐抽著。
旁邊突然跑出來一把聲音﹐嚇了我一大跳﹐
[
妳抽煙的姿勢很好看。]
艷遇﹖我簡直不敢相信會有誰看上我﹐更不敢回頭
深怕看見的是一個極不堪的三教九流人士。
而且﹐我並不打算講話﹐本來在這裡靜靜的很好﹐
此時感覺像有人突然侵佔了我的領土一樣。
我回過頭去朝聲音的那邊看﹐
逆光﹐看不清楚﹐整個臉是模糊的﹐
身材中等﹐高度同我差不多﹐感覺上是個圓圓臉的男子。
我心想﹐並沒有漢斯來的好看。
不過誰又能做準呢﹖自古以來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的。
[
不說話的女人真令人舒服]他又說了﹐聲音倒是低沉好聽的。
我笑了﹐說﹕[我的話並不算少]
他接著笑﹕[比上裡面那群﹐是算安靜的了]朝裡面的太太小姐們孥嘴。
哈﹗我樂了﹐倒是有個人也同我一樣不喜這種互相較勁的場面。
我大方地伸出手說道﹕[叫我舒申即可]
他也很開朗﹐握握我的手﹕[我是家孝﹐家庭的家﹐孝順的孝]
我心想﹐多麼普通的一個名字﹐可是讓人感到多麼舒服。
越是不會講英文的人﹐越是喜歡到處派出英文名字﹐
取得一個比一個花俏﹐淨是一些在國外三流大學念過幾年半調子的書﹐
沒有那些洋名的做作﹐給人一種很安穩的氣息。
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跟得漢斯久﹐竟發覺老早不會同別的男性打交道了﹐
連句體面的話都說不出來﹐不禁自卑。
[
妳莫不是也喜出席這種場合﹖]家孝問﹐很輕鬆的口氣。
[
不﹐我是這裡的服務女﹐ 專事倒茶水服伺太太小姐們]我說笑。
他笑了﹐挺開朗的一個男子。此時開朗大方開得起玩笑的男人不多見。
[
你不也是服務生吧﹖]我又開玩笑地問。
[
我是區某之子]他含含首。
區某是此地的財閥﹐沒有人不知道的。
原本都是做一介小生意的人家﹐不知怎地突的發了財﹐之後便頗為囂張。
曾經在一家雜誌上看過報導﹐區某家中一切物品全部鍍金帶銀﹐
沒有品味可言。別墅坐落在落暉道一號﹐是數一數二的大宅。
這個家孝﹐口氣中盡是得意﹐當然沒有忘記謙虛含首一番。
是以小家子氣的不得了﹐看在我眼中讓我十分瞧他不起。
然而個性倒是可愛的﹐我卻也不願同他深交。
於是我說 [我是此地一介無名的打工女]
[
妳有妳的辛苦]
[
時不我與]
登時他瞧見了我無名指上的戒指﹐問
[
結婚﹖訂婚﹖離婚﹖]
你別說﹐此時此地離婚的女子多數還帶著夫家的鑽石戒指。
問太多了﹐令我厭煩。
是以答他 [結婚﹐帶著三個子女﹐成天價地吵鬧不休]
果然區家孝先生唯唯諾諾開始敷衍起來。
還只是個孩子﹐並沒有見過許多世面。
我需要的是一名成熟和善的男子﹐並不是一個小毛頭。
個性再好也於事無補。
我覺得沒趣﹐閑閑地走開了。

從露臺跺入會場﹐金衣銀飾的女郎們正開始吃飯。

[
妳跑到何處去了﹖招呼也不打一個﹐急煞我]
姐姐是了解我的﹐並沒有問我是否遇上了什麼合心意的男子。
她知道我只會一個跑去喝悶酒﹐也不願與誰聊天。
[
就在露臺﹐還能夠去哪裡呢﹖]我回答﹐並沒有看她。
餐桌上的單身貴族們一言一句地吵鬧著﹐其中有幾個女孩子﹐
半大不小的年紀﹐書倒都是唸得不錯的﹐
但也大多是學商學會計。
我有偏見﹐我承認﹐這些花俏的女郎們沒有一個女人該有的
溫柔體貼﹐大方得體。
[
上週我找了查理陳剪頭髮﹐沒有想象中的好呢]
[
那是當然啊﹐一個一百多元剪的頭髮也不能好到哪裡去了]
[
皮草要買就去霓門瑪可思﹐再不然也要芬帝的﹐其他的都十分不堪]
[
哎呀這個酒實在不好﹐服務生在哪裡﹖快快喚他過來﹗]
真是沒意思的對話。
懂得不多﹐但十分喜歡裝樣子

我的左側坐著一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女孩子。
長頭髮燙捲了的﹐染得不像話﹐底下全部分岔也不修剪。
實在就像頂著一頭鋼絲出門一般。
胖胖的臉﹐有著圓的身材﹐不算得上是頂好看的女孩子。
個性十分可愛﹐常常發出笑聲與其他男女談話。
我給她挾了一箸菜﹐心想﹐我既然來了這個地方﹐何必要故做不理會人的樣子呢﹖
若果如此﹐想必他人看了也是討厭的。
她高興地對我一直道謝。
我覺得這個女孩子話語當中都是謝謝抱歉之類的﹐這是對自己沒有自信的緣故。
我後來又給她倒了幾次茶﹐還是得到許多[妳真是好人﹐謝謝﹐抱歉]之類的回答。
她好似對我身旁的濃眉男子有著好感﹐
兩人不時的爭吵鬧意見﹐ 她仿彿是想引起男子的注意。
真是悲哀﹐再怎麼樣的女人﹐斷不可用爭吵意氣
來引起男人的注意﹐再不是小學國中的少女﹖沒長大還是怎麼的﹖
這般幼稚。

唉﹐我嘆氣﹐灌下好大一口白酒。
身旁突然兩個女孩子的聲音傳到我耳裡

[哎呀﹐這位小姐好膽量﹐小心酒不醉人人自醉﹗]

說完咕咕地笑了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展現她們的國文程度嗎﹖
學了幾句半調子詩詞便胡亂地拿出來用﹐
令人不堪入耳﹐極不舒坦。
之後看我沒理會她們﹐又悻悻地報怨菜色不好。

[麻油實在是太多了]

菜色實是好的﹐只是她們不懂薺菜肉絲而已。
新鮮的薺菜肉絲﹐麻油是不可少的。

姐姐此時同我介紹
[
妹妹﹐妳看妳也沒有自己介紹一下 (我是交際花嗎﹖)
這位是李先生﹐人家可是紐約大學的商業高材生]
我的媽﹐我的姐姐益發像個媒婆了。
我看了看姐夫﹐同情他﹐他會心地給我一個眼神﹐我笑了。
原來是他﹐我旁邊那位胖小姐打情罵俏的目標﹐濃眉的先生。
也不是什麼挺特別的人物﹐
很愛開玩笑﹐家住此地的高級住宅區﹐
是一棟十分老舊的大宅﹐聽姐姐說是頗氣派的。
家中前幾代從大陸移居台灣﹐是以十分存著一種
瞧不起台灣人的姿態。
濃的眉毛底下是小小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轉著﹐
配上小而薄的嘴唇﹐
也就是一種森林裡啃著堅果的小紅鼠的樣子。
中等的身材﹐沒有比我大幾天﹐肚子已經跑出來了。
極的不堪又凌亂。
我客氣而禮貌的與他對談幾句﹐
不是一個挺體貼的男人﹐
對話中大談台灣女人的不好﹐
台灣女人不體貼又緊追著男人不放。
我聽了十分不滿﹐在我看來﹐台灣女人是好的﹐是溫柔跟水一般的。
香港女孩子帶點驕縱氣﹐多數因為曾經是英國殖民地的人而自滿。
上海的女孩子﹐溫柔是溫柔﹐但潑辣的更多。
新加坡與馬來西亞呢﹖太黑了﹐不像話﹐帶不出大場面的小家碧玉。


我在這個男人身上找不到可能性。
對女人不尊重的男人令我唾棄。
現下太多男人要求女人像個女人﹐可是他們多數自己
並沒有做一個男人的資格﹐不男不女沒有擔當。
這等貨色的男人到了國外唸幾年書後﹐更又不得了﹐
心裡老想著會有女人眼睛巴望著他們的博士頭銜便自己送上門。
忘記自己的禿頭凸腹﹐吃飯打嗝也不懂得遮嘴。

漢斯很乾淨整齊有家教﹐我想。

回過神來﹐才發現李先生又問了我一次
[
凌舒申小姐﹐妳難道不認為嗎﹖台灣女孩子多數對男人緊追不捨...]
我打斷他的話﹐毫不客氣地說
[
李先生﹐我相信您的書也唸了幾年﹐世面也見過﹐不過您對女人
的見解實在眼光過於短淺﹐在我看來﹐不過是愚昧的說法。可見什麼人
養什麼鳥﹐我倒是相信您遇見過的幾個台灣女人或許都這麼不堪。]
登時場面十分的尷尬﹐大家突然喝酒的喝酒
吃飯的吃飯﹐聊天的聊天﹐李先生的臉
則是一陣青一陣白﹐口裡直說
[
妳﹐妳﹐妳]
笑死我﹐連說話的技巧都沒有﹐談何見識之有﹖


這頓飯吃的極沒有意思﹐我只想回家
席間給大家倒了幾次茶﹐夾了幾箸菜﹐
我知道我已經給姐姐帶來太多的麻煩﹐這下子
跟她的朋友吵起來了﹐恐怕她又難做。
姐姐奈何不了我﹐只得讓我走。
也不敢央李先生送我一程﹐大抵本來有這意思。
我搖搖手說沒有關係﹐我自己走得了。


出了會所﹐街面迎來冷風﹐酒都醒了。
我一時之間不想回家﹐回了家也是面對著四面空牆。
既然出來了﹐我想﹐就逛逛吧。
走到一家小店裡﹐在唐人街旁。
我看見有賣我一直想要的白緞繡紅花脫鞋。
因是賣給觀光客﹐所以價錢十分不便宜﹐超過了本身所值。
我不管﹐走進了店裡﹐暗極了﹐只有小燈一盞。
店東快打烊了﹐因此對我十分不耐煩。
我挑了一雙乾淨的﹐抓在手上
從大手袋裡掏錢出來給她。
其實我真正喜歡的﹐是白緞繡紫花的。
可是太悲了﹐給人好悽涼好悽涼﹐林妹妹的感覺。

還是買白緞繡紅花的。

回到了家﹐扯了衣服就把自己往床上扔﹐
隨自己任意呼呼大睡去。


我是這樣的一個人﹐
算不上有什麼天資﹐但是我肯努力工作。
是以同事們都很喜歡我﹐因我不擅逢迎拍馬﹐
我似乎對任何人都構成威脅的。
工作久了老闆知道我的個性﹐不太升我但倒頗看重我。
但是人是要褒獎的﹐
就好似女人一定要有人追﹐才能肯定自己魅力驚人。
雖說獨身女郎也可以自己照料自己﹐
可是你看看﹐有男士陪伴的女郎一個比一個嬌美﹐
每一個都是自己的公主皇后。
但我呢﹐沒有人追﹐男朋友一跑大老遠就是四年﹐老闆又不升我職﹐
有時候疲累一天後回家﹐空腹便開得白酒仰就飲﹐
醉醺之時不禁感嘆不襯意。
人生在世不稱意”...我告訴姐姐﹐說
[
姐姐﹐我權且拋下這裡﹐去撐一葉扁舟如何﹖]
唉﹐不稱意如我。
我是真想跑了去撐一葉扁舟的。
提著我的油紙傘﹐在又陰又雨的倫敦﹐
一身輕絲的打扮﹐
嘩﹐美得不似人間有。
可是想歸想﹐打工女如我﹐
若是跑去實現少女夢幻﹐爾後得了肺炎可是不得了﹐
休假幾天等於沒有薪水又沒有體貼男士一名照顧我﹐
代價堪驚。
為著這點代價﹐
是以現代女人多數日日埋頭苦幹﹐
因為一旦生病感冒﹐
咳嗽打噴嚏流鼻水﹐老闆還並不體諒妳。
我有一個朋友就是如此﹐生病極難受仍然去上班﹐
直到病情加重住院了﹐老闆跑去探望才知道嚴重性﹐說
[
呷﹖妳是真的生病﹐不是裝的﹖]
我那位朋友也只好自認倒霉。
真正辛苦不在話下。


昨夜大抵酒喝得多了﹐今晨本打算好好睡到晑午。

沒想到一大早就有敲門聲
[
妹妹﹗起來﹐妹妹﹗我知道妳在﹐快開門﹗]
大聲捶門﹐昨夜沒睡好﹐今天哪禁得起這種刺激。
我在床上轉個身﹐翻開羽毛被子﹐披上睡袍﹐跑去開門。
她一手推開門﹐幾乎把我夾死在門後面。
姐姐就是這樣。
我讓她進房裡來﹐她氣急敗壞﹐坐也不坐﹐倚著門。
[
什麼事﹖]我問她。
鐘上指著七點十五分。
[
妹妹幫我一個忙]
[
姐姐我當然為你兩肋插刀﹐妳又不是不知道﹐這麼早...]我虛弱地答。
[
快﹐十點四十分的飛機﹐從法國來的﹐幫我接一個人]
[
誰﹖]
[
妳姐夫的朋友﹐我同妳姐夫都沒有時間﹐今早約了朋友打球]
[
妳讓我睡覺吧﹐姐姐﹐睡醒了我還有畫要趕﹐老闆催著要的]
[
突然來的消息﹐我也沒辦法﹐快快﹐我同妳姐夫要遲到了]
[
得了得了﹐我這就起來]我白她一眼﹐沒好氣﹐開始刷牙洗臉。
[
妳別小看這個人﹐人家也是學藝術的﹐同妳一樣﹐人長得又好﹐
妳不就是喜歡藝術家﹖...]她老人家還像受了什麼天大委屈似的
聽了她這話﹐我放下梳子說﹐
[
藝術家﹐他媽的﹐能當飯吃呀﹖正像妳說﹐我什麼年紀了﹐
不外想找張好點的飯票﹐住間花園洋房﹐開輛小跑車﹐喝下午茶﹐
逛逛百貨公司﹐然後去接丈夫下班﹐去他的藝術家﹗]
姐姐哈哈大笑﹐一拍腿 [妳這話可講到我心坎裡去了﹗]
[
年紀小的時候有夢想﹐現在誰去嫁個擠公車的毛頭小伙子﹖
那種吃了中飯還得擔心晚飯著落的男人怎麼嫁﹖藝術家﹐見鬼﹐
現在的人嘲笑咱們做藝術的說﹐瞧﹐這就是學藝術的了﹐一點藝術
家氣息都沒有。去他媽的﹐也不去打聽打聽現在畫布顏料要多少錢﹖
我的畫筆禿了頭﹐兩年前就該買新的了﹐叫我哪裡變錢﹖我也想通了﹐
以前老要找個懂藝術﹐欣賞我的人﹐現在才覺得﹐藝術也得要金錢實力
才能支持。開什麼玩笑﹐弄個兩個窮死的藝術家每天對坐乾瞪眼﹐
不精神崩潰﹐滿好了﹗]
姐姐一直笑﹐說[唉﹐牢騷到此為止﹐總之﹐妳代我接這個人。]
[
我臉色難看妳可別怪我]我說。
[
妳哪天臉色是好看的﹖]姐姐說﹐邊笑邊出門去了。
我也笑了。
她走了﹐我大概又睡了十幾分鐘。也好﹐出去走一走﹐勝過待在屋子裡。
看了鐘﹐還好﹐時間並不緊湊。
我把油彩畫筆全搬出來﹐繼續我那永未完成的畫作。

等指針到了十點正﹐我才起身穿衣。
我這人懶﹐什麼事情非到最後一刻鐘不肯開始辦。
天氣冷﹐又下雨。
要是一次下個乾脆也倒好了﹐偏偏是那種拖拉滴答的﹐黏人的雨。
傘也不知道該不該帶﹐雨隨時可能停。
我想了想﹐算了。
於是乎我隨便套了件縮水的毛衣﹐褲子都洗了﹐只好穿條長裙子。
匆匆出門。

下雨﹐路上車子塞得跟什麼似的。
十點三十分﹐我急了﹐這下子一定遲到的。
不知是姐夫什麼樣的朋友﹐得罪了可不好。
我一邊開車一邊喃喃咒罵﹐又點了一隻煙抽著。
姐姐老說我抽煙不好﹐可是我又在乎什麼呢﹖

塞車好久﹐終於到了機場。我並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子。
看看姐姐給我他的名片﹐好傢伙
什麼藝術家﹐姐姐糊塗﹐人家名片上寫得好好的
是建築師。
[Weichi]
我的天﹐這是哪門子姓﹖是中國人的話就是複姓。
可是是哪個複姓﹖名是Bian Chi.
好個怪名﹐從停車場走到法航的時候我一直在專心想﹐衛池﹖威治﹖
這會兒我倒對這個人產生興趣了﹐姓這麼樣一個怪姓﹐還是中國人
的複姓。姓歐陽倒也好了﹐俗是俗了點﹐可是這個姓...

想著想著走路就沒專心。
一不小心大概是跟從前面走來的人撞個滿懷。
[
天殺的﹐我的腳踝﹗]我雪雪呼痛。
我感覺到撞上這個人的時候﹐腳被他的行李箱給一卡﹐就扭到了。
我不停的冒冷汗﹐十分的痛。
心裡恨此人入骨﹐我還要上班走路開車呢﹗
抬頭看﹐先看見褲子。
頂懂得穿嘛﹐一條老樣子的深灰尼料長褲﹐有點皺了。
再往上看﹐皺麻白襯衫﹐一件套頭黑色深羊毛背心。
袖子往上捲起﹐露出來的手腕上是一條極粗的銀手鍊。
好看﹗我暗自驚呼。
可是再怎麼好看也不能忘記害我扭傷腳踝的仇恨。
他倒是十分不好意思﹐趕地扶我起來﹐
我看見他的臉﹐都紅了﹐可見不是壞人。
頭髮理得很短﹐頭型是好看的完美﹐不扁。
架個黑框子眼鏡﹐眼睛圓得可愛﹐可是一管鼻子倒挺。
嘴角倔強。
這樣的好看的五官配在一個通紅的臉上﹐煞是有趣﹗
也就是個脾氣壞極的書呆樣子﹐哈哈。
[
妳﹐妳的腳踝傷了﹖]他急急問道。
[
很痛﹐我想恐怕是扭傷了筋﹐你呢﹖沒事﹖]我倒是鎮定。
[
我沒事﹐我送妳去醫院﹐妳忍一忍]他一直扶著我。
[
不行﹐我還得幫忙接一個人﹐已經遲到了]我說。
[
那麼妳且先坐在這裡休息﹐我也剛下飛機﹐要接我的人還沒到﹐
這樣吧﹐我幫妳接]他很好心﹐自告奮勇。
我心想﹐還能怎麼辦呢﹐反正遲了回家必定是要被姐姐數落的﹐
倒不如權充我因扭傷了腳而遲到還好一些。
於是乎我說 [好吧﹐拜託你幫幫忙了﹐這裡是他的名片]
想不到他老兄接過了名片一看就哈哈大笑。
[
你笑什麼﹖]我奇怪。
[
這﹐妳﹐小姐﹐妳要接的人不就是我嗎﹖]他繼續笑不停。
[
還有這麼巧合的事情﹖]我懷疑。
他遞過身份證﹐機票同我證明。
可不是嗎﹐上面寫得好好的 Weichi, Bian Chi.
我趕忙問他 [你是中國人不是﹖]
[
當然是]
[
那這是什麼姓﹖好怪﹗]
[
妳讀過中國書沒有﹖Weichi 是複姓﹐蔚遲﹐Bian Chi就是卞齊] 這下子書呆子可跩了。
[
蔚遲卞齊﹖]我不顧他嘲笑我﹐本來是怪嘛。
他點點頭 [我們先送你去醫院好不好﹖妳的車子停在哪裡﹖]
告訴了他我的車子停的地方﹐就讓他扶著我走﹐他開我的車。
一路上我就讓這個好人開著我的車帶我。
這真是怪了﹐這種巧合竟然發生在我身上。
[
煙﹖]我問。
[
謝謝] 他接過去。
我一路上都在欣賞他的側面﹐好看極了。
全身打扮乾淨整齊有品味﹐實是無洩可擊。
[
你是建築師﹖]
[
]
[
在法國讀的書﹐還是去法國做事﹖]
[
在法國讀的書﹐做了幾年事﹐現在回來美國看看]他笑﹐牙齒很好看。
我最怕牙齒不好看的男人﹐一開口笑﹐滿嘴的爛牙﹐
讓人聯想到一隻獸﹐啃食骨頭的獸。
[
建築﹖]我問
[
是﹐有興趣]
我崇拜﹐盲目的崇拜。我崇拜所有有能力用藝術賺錢的人。
英文國語都很標準﹐並沒有一般華僑的那種髒樣與不堪。
聲音也好聽﹐低低的。
[
妳是林太太的什麼人﹖]他問。 真好看。
光是他開車的樣子就是一副好看的風景。
[
妹妹]我回答。
他看看我﹐笑。

到了醫院﹐醫生與護士幫我的腳上了石膏與紗布就可以走了﹐並無大礙。
今日碰到這麼一個奇遇﹐又是個難得好看的男人﹐
偏偏腳就扭傷了﹐還能怎麼丟人現眼呢﹖
唉。
他開車送我到了我的公寓﹐幫我停好車﹐
送我上了樓﹐便說
[
我自己叫計程車去酒店就得了﹐離開是離開了這麼些年﹐
但路還是認得的]很親切體貼。
我請他進來喝杯茶﹐畢竟人家跟我不熟且幫我到底。
[
謝謝﹐多虧你﹐如果不嫌棄﹐進來喝杯茶再走﹖]我很有誠意。
他倒也大方 [好啊﹐真有點渴了]
給他沖了薄荷茶﹐我想﹐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同我一樣喝老人茶。
自己是一杯香片﹐濃且燙。
他看了一眼我的茶﹐問 [什麼茶﹖]
我說[香片]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也喜歡喝香片﹐可是薄荷茶也很好]
我笑一笑﹐心裡很訝異﹐竟同我一樣呢。
[
跟你換﹐還沒喝過]我接過他手中的茶。
[
這不好意思吧﹖來到了妳家還嫌棄妳的茶]他又臉紅。
[
什麼好不好意思﹐來到了我家就是我的客人]我點點頭。
他笑了﹐站起來四處看看說 [不介意﹖]
[
不介意]看吧﹐看吧﹐我當然不介意。
我的小公寓有多久沒有這麼好看的男人來過了﹖哈哈。
誰說女人不色﹖
[
妳是畫家﹖]
[
窮畫家]我糾正他。
[
畫得很不錯﹐用的是炭筆與稀釋油彩﹖]
我點點頭﹐心裡喝采﹐果然是懂。
[
很有一點保羅科黎的味道]
[
謝謝﹐我實在比不上他]樂得我﹗
過了沒十幾分鐘﹐他說他該走了。
[
妳的姐姐與姐夫在酒店裡等我]
我送他到門口。

他走了以後﹐趕緊播個電話給姐姐。
[
這麼好看的男人妳不早同我講﹗害我今天髒稀稀去接他﹗]電話接通。
我把今天發生的詳情跟姐姐講了一遍。
[
我以為妳對別的男人都沒興趣﹖]姐姐笑嘻嘻。
[
他不同﹐他長得真是好。一口談吐又有氣質水準﹐不像妳其他那些
朋友﹐男不男女不女﹐每個人懂的都是半茶半水的﹐看了令人好不
討厭。這個不同﹐又好看﹐又會穿衣服﹐又是建築師﹐嘩]
[
妹妹﹐我恐怕妳要失望]姐姐說
[
什麼﹖什麼﹖他結婚了還是有女朋友了﹖他是回來成親的﹖]我急
[
反正妳不是要守著漢斯的嗎﹖我不同你說了﹐急著要出門呢。]
姐姐把電話掛上了。
我一頭霧水。怎麼搞的﹐我的時運就這麼差﹖
我沒有看見他手上有戴婚戒哇。
八成是回來成親的。
可不是嗎﹐人家條件這麼好﹐早該想到的。
男人同當季衣服一樣﹐好的很快就被人家挑走。
且不論穿的人好不好看﹐適合與否。
唉﹐我長長地嘆一口氣。
邊脫衣服邊縮進被窩裡去了。
躺在床上﹐我心想﹐且看我的命運如何吧。

糊塗地睡﹐糊塗地醒。
鬧鐘成天價不要命的響﹐快把我的魂給嚇掉。
瞥一眼鬧鐘﹐不得了﹐我倒抽一口冷氣﹐
這可不是晚上八點三刻嗎﹖
該交給老闆的畫作尚未完成﹐我連忙坐起﹐
隨便的洗把臉﹐一邊感嘆苦命的我﹐
一邊用力的畫﹐畫﹐畫﹐無怪我畫筆禿得比別人的都快﹐唉。
晚餐隨便開了罐頭番茄湯﹐熱也不熱﹐用湯匙掏了就往嘴裡送。
大學四年過的是這般生活﹐如今看來並沒有改善多少。
我的錢都賺到哪裡去了呢﹖
這時又不禁嘆到﹐結婚就算有九十九個不好﹐
也有一樣是好的﹐冷暖至少有個人知道﹐有個人照料。
就連吵架都有對象。
不似我﹐生病吃飯工作家務全得靠自己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全年無休。
人家說最急著嫁人的年齡是二十三﹐四歲﹐
過了那等年齡﹐看也看開﹐反正是等﹐
不如等得悠閑點﹐認了命﹐乖乖幹苦力。
再也沒有什麼好報怨。

漢斯照樣日日給我一通電話﹐慇懃的不得了。
可是誰又能夠保證這種熱情能夠燒得久呢﹖
他的電話進來﹐我依舊甜言蜜語與他說盡﹐
可其實心裡不停地自忖考量著各式各樣的可能性。
我並不打算耗費我的青春在一個可危的未來﹐
有朋友取笑我的這般論調好似發自一個舞女的口中﹐
其實何嘗有差別呢﹖
舞女也是人﹐舞女有的青春我們也有﹐也同樣不可浪費。
看著街上年輕少女緊繃繃的肌膚﹐白裡透紅的雙頰﹐
看得我羞慚的不得了。
年輕女郎一句鬧意都讓人覺得可愛得如一隻小動物。
誰說有智慧的女人不怕沒青春﹖
青春乃是最原始美麗的條件﹗
更何況﹐我連智慧也都沒有。

我看著眼前攤開的畫紙顏料﹐厚厚的一疊﹐
不知何時才能做完。小收音機傳來的是貝多芬交響樂的演奏﹐
此時聽了只讓我感到頭疼。
我站了起來﹐不勝其煩地轉掉了它。
我現時只想聽點不用腦的﹐庸俗的流行歌曲
年輕時候聽音樂看電影﹐總愛挑深澀的藝術片﹐
現時的我們只想在輕鬆之餘﹐看看笑鬧的﹐星際大戰等之類
看過就算的東西。
腦力不夠﹐並非我等能夠控制。

你的愛很迷人又殘忍﹐
總是讓我不自在﹐
總是讓我留也留不下來﹐逃也逃不開”

這就是流行歌曲的討厭了
聽著就讓人陷入一種無可自拔的哀傷。
歌詞的意境又對極﹐讓我沒有辦法反抗它。
我感嘆作詞者的偉大﹐不知是否為他們的親身體驗
亦或他們就是特別懂得用文字來干擾聽眾的耳朵。
討厭至極﹗我想大叫﹐對著空屋的四面牆﹐
我想叫。
情緒無處抒發﹐我就快成了神經病患了。
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穿著睡衣在家四處奔跑﹐
一頭哉進被窩裡﹐絮絮的哭了起來。
真悲哀﹐我真討厭孤獨。
流眼淚的同時﹐不禁扯著自己衣袖問
是否自己十分沒有吸引力﹖
我真自卑﹐
我想我的自卑很嚴重。

哭夠了﹐情緒發泄完畢﹐
突然想起明天早上還要開會﹐
趕緊調了鬧鐘乖乖準時上床睡覺。
這是現代女子的悲哀﹐
連哭﹐都要有自我約束的。
再不可像年輕如蘋果般的孩子﹐
要哭就哭﹐要罵且罵。
這等事情在我們做來﹐
別人只權當我們發瘋﹐
不怪我們失態不懂節制﹐已算對我們寬容。

過了數日﹐都沒有再聽見姐姐提起那名建築師的名字。
奇怪的是﹐姐姐這次也並沒有要同我相親。
十分的困惑。
又想起姐姐說的話﹐
什麼意思呢﹖恐怕我要失望﹖
莫非他真的結婚了不成﹖還是離婚了且拖著
數個孩子﹖可是這年頭離婚的人又算什麼呢﹖
並沒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


然後我想我的寂寞人人都看出來了。
是這麼的明顯﹐
因為姐姐叫我搬去與她同住一陣子。
[
妳姐夫與我都歡迎妳。妹妹我恐怕妳一人待在家中
會出問題﹐只是遲早的事。]
哈哈﹐我樂得搬去住。
雖然喜歡獨自一人的清靜﹐但是此時的我﹐
有人在身旁吵吵鬧鬧或許是好的。
於是我迫不及待收拾了東西﹐
拿了一只大的箱子﹐把畫畫用的東西統統丟進去算數﹐
又隨便的抓了幾件衣服塞進一隻大布袋裡。
姐姐常說我沒有幾件好衣服﹐都是廉價的。
我並不在乎﹐衣服是衣服﹐我的人是人。
我負擔不起姐姐那樣的品味﹐
她一條裙子是我一個月的薪水。
我穿衣服有很奇怪的方法﹐
冬天春天都是差不多的東西﹐
常常一件襯衫配上爛褲子一條﹐
然後圍上圍巾﹐就成了我冬天的打扮。
像樣的鞋子也沒有。
很奇怪﹐我不再喜歡夜夜泡在外面喝得醉醺﹐
可是我的鞋子都是花俏的﹐露腳趾的﹐
細帶子的﹐但是我不喜歡時下年輕女孩子的厚底鞋﹐
我覺得醜。
我的鞋子應該配上誘惑人的薄裙子穿。
可是我用它們來配我的爛牛仔褲﹐
然後這樣穿著上課﹐走路﹐去銀行辦事﹐
買菜。
我很懂得蹧蹋東西﹐我知道。
我把這些跳舞鞋子都帶著﹐一塊兒地放進布袋裡。
到姐姐家去。

姐姐一看見我就要發瘋﹐雙手抓著頭髮大叫
[
老天﹗妹妹妳合著是把整個家都搬過來了﹖]
又一邊叫﹐一邊喚佣人過來把東西收拾到客房裡去。
看姐姐皺著眉頭睨我的東西﹐我就想笑。
我的姐姐有很嚴重的潔癖﹐
家裡乾淨得不似有人住﹐廁所的瓶罐照顏色大小功能
一個一個排得好好的﹐好像小學生健康檢查一樣﹐
量身高體重。
我知道姐夫常被她數落﹐從他們戀愛的時候﹐
我就經常聽見姐姐尖叫﹐
[
啊﹗你﹗你過來﹐這是你放的不是﹖我告訴你多少次了﹐
東西不是這樣子擺的﹐標籤要朝外。還有﹐為什麼
這瓶還沒用完﹐新的就開了﹖]
我為姐夫感到可憐﹐以前根本不認為他們會結合的。
如今看來﹐他們倒是高興。
婚姻本來是吵吵鬧鬧的﹐太相敬如賓的感情我受不了。
要安靜不如自己一個人對著鏡子照去﹐何必搞了另一個人在家﹖
姐姐還是在尖叫﹐絮絮地說我的東西這麼多﹐
她會想要去跳海自殺。
哈哈哈哈﹐我的寶貝姐姐。
多麼可愛﹐這比我一個人在家悶得發狂來得有意思多了。
唯一可惜的是﹐姐姐並不打算生養﹐她怕小孩子會亂了家裡。
我很失望﹐當初姐姐在我之前結婚﹐
我就一直期待有幾個小姪女侄兒在我身旁跑﹐
看看他們的小手小腳揮舞﹐
然後我抓一大把糖﹐趁著姐姐不見的時候
全部塞給他們。
不吃糖又沒有蛀牙的孩子不算孩子。

跑去幫忙佣人收拾我的東西﹐我不習慣有人讓我使喚。
收拾好了以後﹐我翻出電話本子﹐
打了一通電話到瑞士給漢斯。
我這個人﹐生活再怎麼地亂七八糟﹐還是負責任的。
我得告訴他我人將在姐姐家待上幾天。
對於許多女孩子喜歡玩的捉迷藏游戲﹐動不動上演個失蹤記﹐
抱歉得很﹐我並沒有興趣。
談感情講究誠懇﹐玩這種游戲的女孩子成天報怨
她們的男朋友欺騙她們。
本來嘛﹐一下子跑不見了﹐對別人尚沒有誠懇﹐
別人怎麼對妳誠懇﹖

打完電話﹐我躺在客房的床上。
想一些沒有用的事情
我常常如此﹐最怕好心又多事的男人老問我在想什麼﹐
其實我並不是他們想的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虛無。
我在想一些很實際的東西﹐好比說﹐
賬單﹐買菜﹐洗衣服﹐等等之類的。
我有時也想畫畫的東西﹐但是不在別人面前想﹐
面對一群人我想不出來。
想著想出了神﹐
突然有人在門口用低低的聲音說﹐
[
開門開門﹐我是帥哥蔚遲卞齊]
我驚地跳坐起來﹐我知道不會是他﹐不可能這麼沒新意地稱自己為帥哥﹐
我的媽﹐這麼八十年代老土的叫法。
接著姐姐嗤嗤地笑著推門進來了。
姐姐在家還穿得隆重﹐很漂亮名貴的一件薄毛衣配呢料長褲﹐
妝化得好好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很有型。
我希望她常常這麼打扮﹐而不是穿那些俗氣的套裝。
但依然﹐我很喜歡我的姐姐。
[
等一會兒我有些朋友要來﹐大家喝茶聊聊天﹐妳加不加入我們﹖]
[
女孩子﹖]我問﹐問得心虛。
[
也有男孩子﹐但是並不入妳眼的。沒有﹐沒有蔚遲卞齊]姐姐太太太了解我﹗
[
]我想見他。
[
妹妹﹐妹妹﹐別太貪心﹐漢斯與妳是登對的﹐我即使再不贊成妳等他四年﹐
我也還是尊重妳的意思。那麼既然要等人家﹐就不要在人家背後意念動搖。]
來了﹐姐姐數落我來了。
其實我知道﹐我只是認為﹐
像卞齊那樣的男人是難得的。
漢斯也難得﹐他不在乎我複雜的過去﹐不在乎我曾經有過一段墮落的日子。
可是不一樣﹐我十分沒有自信﹐甚至很自卑。
我只是想﹐想什麼呢﹖我想有人喜歡我﹐欣賞我。
我並不是一個好女人﹐心會亂飛﹐可是自制力還不錯。
我是想定下來了﹐但是我只是想有個人喜歡﹐想得急。
我告訴姐姐﹐
[
姐姐﹐我有自制力﹐只是卞齊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就這樣而已]
我沒有對姐姐老實。
我不想也不能夠讓姐姐知道我的想法﹐
怎麼能對她說﹐我喜歡他﹐我喜歡他的臉﹐他的打扮﹐
他的談吐﹐他的氣質呢﹖根本不認識他的。
我看人憑感覺。很出過幾次錯﹐
但是我還是憑感覺。
我不想跟他有些什麼﹐但是我想握握他的手﹐
或是親親他的臉頰。
老天相信我﹐我發誓﹐我心裡沒有一點骯髒的念頭。
我只是想抱一抱這麼一個漂亮的孩子。

電話響了﹐姐姐飛出去接﹐
然後我哭了﹐在小客房的床上。
我哭了﹐哭得很悶﹐很沒有意思。
我很孤獨﹐我想要有一雙會得了解的手抱我一抱﹐
哄哄我。
真諷刺﹐看著手上的戒指﹐我覺得真諷刺。
跟著漢斯我以為我從良了﹐
以為他要拉我一把了﹐可是他又跑走。
像把一個溺水的孩子拉起來以後就讓他抓著船沿自生自滅。
但是我想嫁他﹐然後生很多孩子﹐
隔幾天為了賬單房子公婆的事情吵幾句﹐
很認命﹐對不對﹖
我把客房的窗子打開﹐抽出一根煙抽著。
用力的吸幾口﹐吐出來。
我聽見外頭客廳有幾個女人講話的聲音。
我把煙抽了﹐捏熄扔出窗外。
跑到客廳去。


姐姐有幾個女朋友是好的。
談吐打扮都很過得去。
像現在正講話的這一個﹐我聽見姐姐喚她 ‘姬納’
頭髮剪得很短﹐微捲的﹐貼在頭上。
我跑過去摸摸她的頭髮問﹐
[
是燙的嗎﹖]
她笑﹐笑得開朗像個男孩子﹐
[
見鬼﹐是天生的﹐討厭極了]說完又是笑。
我倒是很喜歡﹐又忍不住摸摸她的頭髮。
[
噯﹐妳這妹妹倒是好玩﹐話說得不多﹐先來摸摸我頭髮]她對姐姐講。
姐姐照例的抱怨﹐把我講的似個小孩子。
我坐在一旁不說話﹐靜靜地聽她們說話。
我不太聽得懂﹐與電腦科技有關係。
我實在對於這些沒有了解﹐文學我可以﹐可是這個我不在行﹐
是以沒有辦法同她們講上半句。
姬納與姐姐其他的朋友不太一樣。
樸素點﹐簡單點。
我想﹐這世界上有兩種女人﹐一種是極冶艷媚惑的﹐
另一種就是像姬納﹐用大腦說話的。
很不公平的是﹐前者通常較受到男人歡迎﹐
後者﹐權且不論長相漂亮與否﹐男人多對她們畏懼三分。
這麼現代的社會﹐男人還是要找一個比他們差的﹐會得崇拜他們的女人結婚。
那麼這般的男人至好去鄉下農村找一個不識字不看書的女人回家﹖
且又不依了﹐男人對女人的條件極奇怪的﹐
要大方﹐美麗﹐有頭腦﹐有自己的思想但是又要懂得聽你的話﹐接受你對她的改變﹐
要懂燒菜但是只能燒給丈夫吃﹐精通四國語言懂得琴棋書畫﹐但是在
外面見朋友的時候﹐妳的風頭不能比他健﹐要溫柔體貼與激情熱烈並存。
難難難啊﹗
我想﹐男人還是比較適合一隻聽話的犬。

我不知道漢斯覺得不覺得我聽話, 我自認是還可以的女朋友.

我不太出門, 每天只懂窩在家裡作我的畫. 但是要我聽人家的擺布, 我還是沒有那功夫的.


坐在客廳聽了一會兒她們聊天, 我悶. 我站起身來走向花園, 想掏出我的卡帝埃, 點一隻煙來抽.

可是怎麼找也找不著. 正煩惱的時候, 我的身後跑出了一隻手, 遞給我打火機.

回頭一看, 正是姬娜.

我不知道她也抽煙. 抽煙的人沒有特別的樣子, 可是姬娜不像. 也有人說我不像, 可我是老煙槍.

手不離煙口不離酒, 我是個糟糕的女人.

[
妳抽煙的樣子真好看, 多麼自然]
我聽見姬娜稱讚我, 真是. 我抽煙抽了這麼多年 還沒有被別人稱讚過. 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於是我笑著對她說:

[
人總要有一兩樣長處, 我這人雙手沒什麼用, 不懂得賺錢. 會的, 就是畫畫抽煙]

姬娜仿彿很興奮似的, 對畫畫這個話題突然起了興趣.

[
妳也畫? 我有個哥哥也愛畫. 可是他死版, 畫了來賺錢的, 可也沒見他賺了什麼錢]

我很客氣, 笑笑欠了欠身, :

[
畫家是這樣的, 既然當初決定了學畫, 就根本沒有賺錢的打算


說起來, 我比你哥哥強一點, 我還懂得給我姐姐泡茶, 我泡的普洱可是一流的香,改天該由姐姐付我薪水]

[
豈止懂得泡茶, 還懂得泡男人呢]
接著是一串噹琅的笑聲

我話還沒說完
, 已經聽見凌家老鴇出來幫我接話了.

說老實的, 我這個姐姐, 三十不到, 已經很有當媽媽桑的資格. 而我這個當妹妹的, 遲早哪天, 不是給賣了就是給枴了.


姐姐一臉媒婆的樣子, 笑盈盈走上前來.
一手搭著我的肩膀, 一手插在口袋裡, 對姬說:

[
我這個妹妹, 我看倒與你哥哥十分合搭, 兩個都是唸藝術的臭脾氣]

轉過身來又對我說:

[
妹子, 姬娜的哥哥可就是誰妳知道嗎?蔚遲卞齊]

我嚇得煙差點沒掉下來, 蔚遲卞齊那個書呆子. 可難怪姬娜說她哥哥也是個愛畫的.

姐姐不虧是我的好姐姐, 打鐵趁熱:

[
不如, 晚山也請他過來吧? 我讓管家燒幾口上海菜, 有妳愛吃的小棠菜肉丸]


姬娜沒有說話, 只是臉色有點不自在. 我只當是我錯覺, 並沒有說什麼.




我為了穿什麼而煩惱了一個下午.
真是, 已經這把年紀了, 還如小孩子一般.
姐姐找了幾十件花俏的裙子給我試, 我穿在身上怎麼也不對勁. 幾件柔亮貼身的, 都是如今流行的款式.

我想念我的破爛牛仔褲與那件從巴黎帶回來的二手襯衫. 穿了上去我就覺得我是我了.

想當然爾, 我還是穿著我的破爛寶貝.
我只是想看到蔚遲卞齊.

我心裡不是沒有對漢斯有一點虧欠的.
可是我只是想看看著漂亮的孩子

我們坐著等得菜都涼了
,然後他出現了.
可是不止他一人, 他背後出現了另外一個男的, 也與他一般的好氣質, 可是更粗曠點的樣子,

黝黑的皮膚,凌亂的頭髮. 穿了一式的白麻襯衫與灰色毛褲.

我正在想著, 好傢伙, 原來還有一個兄弟, 也與他一般的好看.

結果看了姐姐怎麼臉色不對了, 才發覺, 兩個竟是牽著手進來的.

電光火石之間, 我明白了.
原來蔚遲卞齊是愛男人的, 不是愛女人的. 難怪老是有種柔媚的感覺,

我說呢. 這麼好的男人, 不是回來結婚, 就十分奇怪了.

, 老好漢斯, 我還是慢慢等著你吧.

我與卞齊如今只能做朋友, 連偶然的一個外遇的念頭也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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